清明前夕，一家名為福壽園的上市公司發布了自己的財務數據：連續兩年整體毛利率高達80%！而這，也是其所在行業的平均盈利水平。

　　是的，從名字你大概能猜到，這家公司與殯葬業有關。在華人圈，這是一個“黑色”產業，不僅因為人們對死亡的諱莫如深，還被輿論稱作“暴利甚于房地產”。

　　在公眾“死不起”的質疑中，這個領域的從業者則堅持認為，在民政部門的管轄保障下，“死不起”是個偽命題，產品從幾百元至數十萬價位不等，由需求驅動。而產業正在向服務、文化延伸，更大的“錢景”還在后面。

　　第三方數據及分析顯示，兩年后，殯葬行業的市場規模將達到千億級別。在目前，即使是中國最大的殯葬服務商福壽園，市場占有率也僅有1%。人口老齡化的趨勢，城鎮化的進程以及行政壟斷逐漸松綁，令這個高度分散和混亂的市場，正在吸引嗅覺敏銳的商家的注意。

　　不過，在中國殯葬協會專家委員會專家喬寬元看來，行業最大的商機和變革方向，不在于企業的攻城略地，而是要回歸文化本質，重視草根人生的總結和祭奠，這也是城市或國家文明程度的體現。

千億潛力

　　作為首批進入中國殯葬服務業的福壽園迄今已有20年歷史，其于一年前在香港IPO時獲得678倍的認購。2014年，福壽園新增園區面積幾乎為前20年的總和。

　　現在，福壽園正試圖以PPP模式(Public-Private-Partnership，公私合營)向上海以外的城市輸出品牌。公司副總經理趙宇告訴經濟觀察報，“城市大規模的殯葬資產總量將帶來大規模的營收貢獻”。

　　“在與政府的PPP合作中，我們會強調控股，只有這樣才能在經營上發揮能量，脫離半行政管轄或者被管轄的關系”，在趙宇看來，政府越來越清楚殯葬行業終將回歸市場的趨勢，而福壽園作為業內龍頭，理應充當引領的作用。

　　中國大部分殯儀館火化業務由政府管制和經營，短期內，也沒有再發放此類牌照的跡象，多由國有實體主導。

　　但城市推動地方殯葬改革的動力正在加大，今年年初，福壽園與遼寧撫順市政府簽訂了關于當地殯儀館改制和國有股權轉讓的協議。同一時期，福壽園也與山東泰安市政府簽訂類似協議，這些都被視作是推動當地殯葬改革的創新之舉。

　　“這樣的模式，也在向其他城市推進”，趙宇介紹，公司于去年和四個城市的政府部門達成類似合作—在確定合作關系之后，先由地方政府主導當地殯葬單位進行改制，將政府管轄的墓園、殯儀館、產品設備制造廠，各式牌照資產等，拼出一個企業集團，再對集團進行估值后，由福壽園進入，進行整體的財務合作和戰略合作。

　　不過，并購仍然是福壽園未來擴張的主要手段。趙宇介紹，2015年，公司用于并購業務的資金預算高于去年，重點集中在一些具人口結構特征的城市。主要考察的標的是回收周期7至10年，項目內部收益率15%，歷史市盈率20倍以下，未來市盈率在15倍以下。“在這個行業里，最低端的競爭是搶遺體的競爭，人沒過世就開始搶，而最重要的則是產業鏈一條龍的服務，目前，火化牌照基本還是政府管轄，畢竟關乎民生保障”，趙宇說，逐漸松綁后市場空間會更大。公司通過去年5家公司的收購，拿到了2個火化牌照，并由此進入火化市場，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

　　3月19日，福壽園的業績年報顯示，公司營收7.95億元，同比增長30%，凈利潤2.3億元，同比增長37.7%。從業務構成來看，來自公墓銷售的營收占公司總銷售的84.7%。

　　行業嬗變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出現了外來者的行蹤。

　　幾年前，綠城物業服務集團旗下悄然成立了綠郡恒業公司，并于去年下半年成立了綠郡生命禮儀服務公司，一個負責陵園開發，一個負責殯儀服務，這兩項業務均于去年下半年正式啟動。

　　負責殯儀服務的葛婷婷告訴經濟觀察報，“陽宅”和“陰宅”的共同開發，并不會影響業主對品牌的認可，在服務過程中，還可作為綠城物業的附屬公司，參與到綠城養老地產的一些業主活動中去。“綠城不僅關注住宅本身，還有背后的人的需求，死亡是人的生命周期里不可缺少的環節，殯葬是順理成章的延伸服務”，葛婷婷說，在公司看來，土地的開發是有限的，但服務的潛力是無限的，因而殯儀服務也會是未來拓展的重點。目前，在陵園開發上，綠郡已經拿下位于杭州、普陀山和安吉龍山的三塊墓地。

　　與此同時，金融機構的探索正在進行，泰康人壽保險也在探路從壽險產品到養老地產，再到殯葬地產的服務，在董事長陳東升的規劃中，這是一個“從搖籃到天堂”的規劃，也是全產業鏈布局。此外，一些創業公司則開始試水殯葬電商、殯葬產品設計、天貓店入駐、殯葬公益網站等嘗試。

　　不過，中國殯葬協會專家委員會專家喬寬元向經濟觀察報指出，“目前殯葬業的發展基本仍然是依靠開發墓地，即便有殯儀服務業，也僅是在遺體美容或身體按摩等初級階段，而殯葬產業應該回歸到文化服務本質，對祭奠方式、情感和記憶的開發”。“從這個角度來看，目前產業僅撬動了一成的消費需求，還有九成的空間”，喬寬元指出，當然，這與地方行政壟斷的松綁緊密相關。歐睿信息咨詢數據顯示，2013年中國殯葬服務業市場規模約530億元，至2017年將升至990億元，此間的年復合增長率將達到17%。

制約

　　行政壟斷以及殯葬法的缺失，仍是這個行業最大的制約，從而影響資本市場的態度。

　　幾年前，希望打造全港第一支“殯儀概念股”的徐秉辰，不得不重新調整戰略。盡管對內地殯葬業的門檻早有預期，但巨大的商業空間，使這個對沖基金經理人離開華爾街，轉而做起了殯葬生意。

　　他本想借仁智國際(08082，HK)，推動內地殯葬服務的革新，并展開內地墓園的并購，但如今，卻不得不將上市公司旗下需要花費資金較大的陵園改造業務，以虧損的方式剝離，轉由徐秉承的私人資本去孕育，以緩解上市公司的債務。

　　4月1日，仁智國際一位高管告訴經濟觀察報，“業務剝離的原因，在于香港資本市場的融資現狀并不理想，為了保證上市公司的資金健康不得已而為之”，現在仁智國際旗下僅有香港殯儀服務和廣東一家殯儀館的業務。

　　另一位香港上市公司高管告訴經濟觀察報，聚焦內地的殯葬股在香港資本市場，沒有想象中熱捧，主要因為內地殯葬業務極難拓展。

　　“1997年就在討論要形成殯葬法，但直至今日，仍然在使用殯葬管理條例”，該人士指出，在沒有規范管理的環境下，各地方殯葬都有自己的規定和解讀，行政對經濟的干預，非本地企業難以突破。此外，內地殯儀館的自我保護，社會資本也難以觸及。

　　在他看來，內地殯葬業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限制規定，使得外來業務難以開展。

　　比如，歐美、日本和中國臺灣地區在殯葬領域都會有“生前契約”業務，就是自己為身后事做定制化安排，包括儀式、所需物品和家人的后續關懷。

　　在這過程中，有金融機構介入，也可以提供分期付款，以避免給家庭突然帶來經濟壓力。有數據統計，歐美有約七成左右的成年人會接受這樣的業務。這樣的方式被認為是尊重自身價值，免除家人的后顧之憂。

　　“但是這樣的服務在內地完全實施不了，只一條，殯葬產品不可預售”，該位高管指出。

　　經濟觀察報獲悉，目前上海正在制定十三五殯葬規劃，將在年底完成。“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會邀請規土局和民政局聯合規劃，并上升到上海市專項規劃，委托上海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參與”，參與上海市殯葬規劃的專家喬寬元告訴經濟觀察報，此前規劃制定時，因為缺少規土局的參與，有些內容最終無法實施。

　　“在上海殯葬用地已經達到極限的情況下，我們建議化零為整，整合現有殯葬用地，減少小墓地，以合理的規劃節約出新的殯葬用地，其中包括舊地擴張、老墓改造等”，喬寬元指出。不過，待年底規劃出臺后，到具體落實還會有很長時間。

　　與此同時，上海會繼續推出符合殯葬改革方向的政策，比如，單個墓穴不得超過1平方米，海葬的獎勵補貼從400元提升至2000元，而北京則是4000元”，喬寬元表示，目前上海的葬式結構里，七成是墓碑葬，三成是節地葬，如樹葬、花葬、海葬等。“企業在其中會開拓出巨大的消費需求，并非現有的把墓穴做大的消費需求”，喬寬元說，而這也是殯葬改革的趨向和定位，要將殯葬服務與現代科學技術和文化創意相結合。

文化突圍

　　“殯葬業應該回歸文化本質，墓地則應是文化的場所，在其中體現對生命的尊重，表達記憶情感及對草根人生的總結”，喬寬元對經濟觀察報指出，殯葬行業的發展，也是一個城市文明程度的體現。

　　據了解，在人口老齡化和城鎮化驅動下，一線城市正面臨土地極限的“死墓危機”，僅上海已經存在60%的公墓無地可葬的局面。

　　“如果在殯葬過程中，不能提供足夠的活動空間，甚至不能提供土地，那么對整個社會來說，會產生巨大的心理震蕩”，喬寬元說。

　　殯葬創意服務的推廣卻并不順利。據了解，十年前，喬寬元曾帶領上海理工大學學生制作殯葬領域的人生小電影，并拿到教育部和團中央聯合頒發的“全國天使創業杯”。但之后，該項目無法落地。

　　其原因就在于，殯儀館的壟斷和不接納。中國殯葬協會副會長、上海市殯葬行業協會會長王宏階告訴經濟觀察報，盡管中國目前的殯儀館有1/3虧損，1/3不賺錢，但這并不意味著它愿意接納外來的資本和服務。

　　盡管當下“人生小電影”的殯葬服務已不是稀罕事，但王宏階和喬寬元仍在向政府呼吁，要開放殯儀館平臺，開放墓地平臺，讓社會上的“眾創”服務進入，讓更多創意創新的公司參與到殯葬服務中，甚至有人想到墓地二維碼、人生APP等服務。

　　而這首先要解決的觀念是，殯葬行業是不是正當的消費？

　　有行業人士稱，在民政局的基本保障服務和對困難群體的關注下，“死不起”的問題并不存在，存在的是消費的攀比。

　　對于殯葬業“暴利甚于房地產”話題，福壽園副總趙宇告訴經濟觀察報，這是兩個不同行業，不能簡單對比。其區別在于，殯葬業沒有二級市場，顧客只是長期使用權，不能轉讓交易，不存在炒墓地概念。此外，法規規定，墓園的容積率不得超過60%，并且在一次性投入之后，回收期也漫長。

　　“售后服務包括管理質量、保護安全和景觀維護的投入，顧客使用幾十年，則要提供服務幾十年。而房地產商在銷售完成之后，幾乎不再追加投入和成本”，趙宇說，盡管購買者每年也要交相應墓穴管理費，上海市規定是每1平方米，每十年450元維護費用，這并不足以支撐墓園的后續維護。

　　福壽園2013年上市承諾是，“未來要突出在殯儀領域的結構性轉變，三年內殯儀業務占比20%，五年達到30%”

　　商家發現，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重視殯葬業的禮儀服務。甚至有客戶生前購買服務，并花十幾萬元，要求公司為其演練一遍的要求。

　　在喬寬元看來，“強調服務，不代表要喚醒已經被擯棄的封建迷信”，如何像日本的電影《入殮師》那樣，以殯儀服務安撫人心，體現對生命的尊重是從業者需要考慮的。

　　此前，在悼念“泰坦尼克”號沉沒100周年的活動時，各國民眾紀念逝者的活動豐富多樣，或出海祭奠或重演“歷史”，或到加拿大哈利法克斯市“泰坦尼克”號遇難者墓園緬懷。一枝鮮花，一支蠟燭，就代表了西方人的哀思和沉思。

　　如何在中國殯葬行業里發起“涅槃重生”式的文化改革，也是仍在堅守著的仁智國際董事局主席徐秉辰所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