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腐敗與政治制度經濟發展水平無關

透明國際公布“2013年全球腐敗指數排行榜”51個國家的執政黨被認為是最腐敗機構

本報專訪透明國際亞太部高級主任廖燃

　　近日，全球最大民間反腐NGO透明國際公布2013年全球腐敗指數排行榜。通過對全球107個國家和11.4萬人的調查發現，在過去一年中，4個人中就有1個人稱自己曾經行賄或受賄。

圖：透明國際2013年全球腐敗情況 說明：盡管調查了全球107個國家（不包括中國），但出于調查問卷的有效性和可靠性，巴西、俄羅斯等國的調查被排除在外，因此地圖只體現了90多個國家的數據。（來源：中國新聞網）

　　50%的受訪者認為政府很大程度或已經完全受特殊利益集團控制，51個國家的執政黨被認為是最為腐敗的機構。

　　被調查的國家中，賄賂率最高的是塞拉利昂、利比里亞、也門、肯尼亞，賄賂率至少70%。賄賂率最低的是丹麥、芬蘭、日本和澳大利亞，只有1%。

　　中國并不在此次被調查國家之內。

　　每年由透明國際發布的全球腐敗指數排行榜只要一出爐，總會在中國引發激烈討論。

　　本報專訪了透明國際亞太部高級主任廖燃。

　　廖燃稱：“其實，為了能進入并影響中國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2009年在中國取得正式身份之前，透明國際已經默默在中國‘滲透’了將近十年。”對這一過程，廖燃深有感觸：“我們的目的是推動中國的反腐敗，讓中國的反腐敗事業與世界接軌。中國是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的締約國，也應該采用這一標準。”

小資料

　　透明國際于1993年由德國人彼得·艾根創辦，以推動全球反腐敗運動為己任，已發展成為研究腐敗問題最權威、最全面和最準確的國際性非政府組織，已在120個國家和地區建立了分會。

　　自1995年起，透明國際每年發布全球腐敗指數排行榜。腐敗指數由CPI(清廉指數)和BPI(行賄指數)構成。以《2004年腐敗指數排行榜》為例，它選取了世界12個權威機構（包括世界銀行、世界經濟論壇、瑞士洛桑管理學院、蓋洛普國際公司、普華永道會計公司等）、18個分項指標，反映了全球各國企業界和商界、學者及風險分析人員對世界各國腐敗狀況的觀察和感受。

談腐敗誘因
西方也有貪官，關鍵看有沒有機會

　　記者：您認為腐敗與政治制度無關，跟經濟發展水平關系也不大，機會才是腐敗產生的最重要誘因？

　　廖燃：我這樣說，有很堅實的理論基礎和實證研究。首先，大家一直認為西方的三權分立制度是制約腐敗的唯一利器。但你只要看一下透明國際發布的“清廉指數”，位于前30名和后30名的國家絕大多數都實行西方制度。另外，美國學者亨廷頓認為，一個國家的人均收入達到1000到3000美元時最容易發生腐敗。但是，你看“清廉指數”的后30名，他們很多的居民平均收入根本達不到1000美元，比如索馬里、緬甸等國，這就證明腐敗與經濟發展也沒有關系。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很多人以為發達國家必然比發展中國家清廉，這也是站不住腳的。實際上，西方也有貪官，關鍵是有沒有機會。西方國家一旦出現政治腐敗案件，涉及到的資金動輒就是幾十個億。德國上世紀90年代時發生的前總理科爾政治獻金案，一次就涉及30億馬克，相當于一個欠發達國家年腐敗總和的多少倍？德國好幾個部長都因為論文“抄襲門”丟了官。這就證明在中國發生的事情在德國同樣可以發生，假如你管得不嚴。

談腐敗預防
財產申報提了18年，就差個決心

　　記者：中國香港的財產申報制度對內地有著積極的借鑒作用，有沒有更符合中國內地的財產申報制度？

　　廖燃：在中國，腐敗發生的最大問題不是中紀委的權力不夠大，而是銀行和稅務部門都沒有發揮他們應有的功能。在西方國家沒有“灰色收入”一說，只要是收入就必須納稅。但在中國，誰能證明你的收入合法不合法？聯合國反腐敗公約有一條叫資產非法增加罪，中國有一條對應的叫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看前者，如果你是一個月工資1萬元的白領，那么你一年只能賺12萬元，但憑這12萬元如何有93套房產呢？從這一點就可以判你有罪了。在中國，必須抓到貪污的證據才能判刑，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最高刑期只能是10年。

　　實際上，財產申報列入全國人大立法規劃的議事日程已有18年。中國的“神九”都和“天宮一號”對接成功了，這么難的事情都做到了，但官員申報財產卻做不到，這只是一個決心的問題。

　　俄羅斯和中國的情況有一點非常類似，就是銀行都由國家管控。所以，官員的財產藏匿在銀行是沒有人舉報的。如果官員有10個億存款，卻只申報了10萬，那么銀行不會出來證明他說假話。那么這種申報就沒有意義了。我并不看好俄式財產申報。普京總統是這樣要求的，但誰來證偽？

談實名舉報
羅昌平很可敬微博反腐是趨勢

　　記者：中國近年興起了一種新型的反腐工具——微博反腐，一批“房嬸”“表哥”被曬到陽光下。這種非制度化的反腐能否產生長遠效果？

　　廖燃：當然可以，這種反腐的威懾性很大，也是國際反腐新趨勢，叫做利用新型社交媒介反腐。國家發改委原副主任劉鐵男的落馬引發外界關注，媒體人羅昌平早在半年前就通過微博對其實名舉報。這是一個劃時代的案件，我們應該支持這種做法。

　　記者：兩年前最高人民檢察院材料顯示，約有70%的舉報人不同程度地遭受到打擊報復或變相打擊報復。發達國家如何保障實名舉報人的權益？

　　廖燃：第一，我們鼓勵通過立法來保護舉報人；第二，日本和韓國最近發生兩起大案，都是由記者或警察舉報，而且舉報人都受到迫害。遇到這種情況，我們會把這兩起案件放大以引起輿論關注，給政府施加壓力，一定要保護舉報者。

　　你看方舟子也做了很多好事，但他有一個上限：不舉報官員，只舉報學者和名人。再比如說中國臺灣的邱毅，他爆料多就是因為很多人給他提供線索，因為他是“立委”，他有豁免權，但羅昌平就不同了，所以，我覺得羅昌平確實很可敬。

談腐敗懲治
中國不缺反腐法律，重在落實

　　記者：還有哪些因素制約和阻礙中國的反腐行動？

　　廖燃：中國不缺法律，但中國現在的法律與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相比，尺度很寬。舉個例子，中國行賄罪的立案標準是1萬元，差不多相當于1200歐元。在西方，你只要給對方送三五百歐元就構成犯罪了，但在中國我只要送你9000元錢就不算犯罪。

　　在中國，不管行賄還是受賄，都必須要既成事實才算成立，賄賂也局限在錢財和物品。但是聯合國反腐敗公約規定，只要有一方承諾、另一方同意，雙方達成協議后即使錢沒送，那么也算是犯罪。

　　聯合國反腐敗公約里還有一條叫影響力交易罪。比如某某官員本人可能沒有貪腐，但他的小舅子打著他的名義去大肆斂財，那么這二人都犯了這條罪。中國目前還沒有這一條。

　　中國《刑法》規定貪污受賄10萬元以上就可以判處死刑，這在全世界都是最嚴的。但是實際執行時有人受賄1000萬才被判死緩！中國不需要訂立新法律、設立新機構，只要修改現行的法律，讓它們有操作性并認真去落實，減少模糊的空間，貪腐犯罪就可以減少一大半。

談中國成績
中國反腐事業取得實在的進步

　　記者：透明國際是否切實推動了中國的反腐敗事業？

　　廖燃：有很多實實在在的成效。2003年，中國接受了透明國際“國家廉政體系”這個概念。在過去10年中一直在朝著限制和削減審批權力這個方向努力。2004年7月1日開始正式實施的《行政許可法》是中國反腐工作的一個里程碑。政府也在推動辦事透明化，比如說汶川地震，一夜間各地捐款涌入震區。中紀委從全國選調了一萬多名審計人員進入震區，在現場審計。這也是很成功的經驗。我們還推動了“反商業賄賂規則”的建立。我們要幫助各種公司建立內部的監控體系。中國就在2006年后掀起了一次全國性的反商業賄賂運動。

談清廉排名
排名不重要分數最重要

　　記者：從透明國際的清廉指數排名上看，中國這些年的清廉指數在逐步提高，但排名略有下降。

　　廖燃：其實排名不重要，分數最重要。任何國家或地區要進入這個排名，必須有3個調查機構數據的支持。有些國家或地區由于數據失效而未進入排行。這就和排隊一樣，其中一個人走了，后面的人要前進一位，但這不等于進步或退步。清廉指數采用10分制，10分為最高分，表示最廉潔；8.0～10.0之間表示非常廉潔；5.0～8.0之間為輕微腐敗等。透明國際每年公布的清廉指數清楚地顯示出中國近20年來的進步。

談反腐經驗
遏制腐敗從減少機會開始

　　記者：透明國際有一套“廉政政策工具箱”，這一工具箱如何運作？廖燃：比如你具體到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在某項市政工程招標中，有沒有明確的規定、透明的過程、公眾的知情權？市政府參與評標的成員有沒有公布自己的財產？有沒有利益沖突的情形？所有這些構成了“廉政政策工具箱”。唯有實行了這一整套東西，才能最大可能讓腐敗無藏身之地。透明國際提倡遏制腐敗從預防、從減少機會開始。減少程序、公開過程，讓公民都能參與監督。反腐并不是高尖端的東西，只要全程透明，就能防范絕大部分的腐敗。這也是我們透明國際這個名字的來源。記者單桂志